二 复性论
李氏三篇《复性书》,虽杂佛、老之言,但思想奥衍,语有根的,确非他的老师韩氏所能企及,为唐代有数的理论文字,已开宋儒思想之先河了。他的性论所根据的为《中庸》“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谓道”两句话。性不是物质,是超物质的一种灵体——天所命的一种灵体。这种灵体是至善的,离乎动静的,圣人与凡民莫不相同。我们要把它形容出来,其像则为“寂然不动,宽大清明,照乎天地,成而遂通”(《复性书》一)的一种模样,这种模样又谓之“诚”。“诚者天之道也”,就是“天命之谓性”。不过此性在圣人则充而明,在凡民则昏而塞。因为圣人能尽其性,不为情所惑,凡民不能尽其性,为情所惑,所以不同。情是什么呢?“情者性之动也”(《书》一),发而为表像,则有喜、怒、哀、惧、爱、恶、欲七情。此七情循环交来,攻伐不已,性不能充,反为所匿,此凡民所以终身不能睹其性。圣人亦非绝对无情,不过圣人至诚,性是充的,“寂然不动,不往而到”,虽有情而不为情所惑,不得谓之情。
人与万物同受气于天地而生,其所以异于禽兽虫鱼的,以其性全。今为情所惑,使性昏而不能看见,则禽兽虫鱼相差有几,所以圣人教人复性。何以复性?要在灭绝情欲,去掉害性之障,而性自复,所谓“妄情灭息,本性清明”(《书》二),所谓“圣人教人忘嗜欲而归性命之道也”(《书》一)。性比于水,情比于沙。水流本是清的,因为沙所杂,所以浑。性原本是充的,因为情所惑,所以塞。性比于火,情比于烟。火光本是明的,因为烟所郁,所以不明。情之于性也是一样。吾人要复其本性,必先去此妄情,比于沙沉而后流清,烟消而后光明。但是凡民之性为情所昏塞,由来已久,要怎样才能使妄情灭绝以回复本性?他说这不难。所谓复性,非从外面找一个性来,而性原在里面,不过为妄情所惑,所以塞而不充,昏而不明。复性的意思,不过去掉昏蒙,使返于本然之明就是了。其功夫,在于去思虑,离动静,斋戒其心,由昏而清,由清而昏,经过许多修为,直到不复浑处,此时妄情绝灭,万念皆空,则至善的本性,必然迎面而来,破壁而出了。本性回复,即是至诚的境界,凡民可以进而为圣贤。所以他说:“弗思弗虑,情乃不生;情不生乃正思,正思者无思无虑也。然此斋戒其心者也,犹离于静也。有静必有动,动静不息,则情也。故曰‘吉凶悔吝生乎动’,焉复其性耶?惟方静之时,知心无思,是斋戒也。知本无思,动静皆离,而寂然不动,是至诚也。”(《复性书》二)